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庾信《哀江南赋序》原文及注释、赏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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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8-8-22 09:20:44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庾信《哀江南赋序》原文及注释、赏析


粤以戊辰之年,建亥之月,大盗移国,金陵瓦解。余乃窜身荒谷,公私涂炭。华阳奔命,有去无归。中兴道销,穷于甲戌。三日哭于都亭,三年囚于别馆,天道周星,物极不反。傅燮[xiè]之但悲身世,无处求生;袁安之每念王室,自然流涕。昔桓君山之志事,杜元凯之平生,并有著书,咸能自序。潘岳之文采,始述家风;陆机之辞赋,先陈世德。信年始二毛,即逢丧乱,藐是流离,至于暮齿。《燕歌》远别,悲不自胜;楚老相逢,泣将何及。畏南山之雨,忽践秦庭;让东海之滨,遂餐周粟。下亭漂泊,高桥羁旅。楚歌非取乐之方,鲁酒无忘忧之用。追为此赋,聊以记言,不无危苦之辞,唯以悲哀为主。
日暮途远,人间何世。将军一去,大树飘零;壮士不还,寒风萧瑟。荆璧睨柱,受连城而见欺;载书横阶,捧珠盘而不定。钟仪君子,入就南冠之囚;季孙行人,留守西河之馆。申包胥之顿地,碎之以首;蔡威公之泪尽,加之以血。钓台移柳,非玉关之可望;华亭鹤唳,非河桥之可闻!
    孙策以天下为三分,众才一旅;项籍用江东之子弟,人唯八千。遂乃分裂山河,宰割天下。岂有百万义师,一朝卷甲,芟[ shān]夷斩伐,如草木焉!江淮无涯岸之阻,亭壁无藩[fān]篱之固。头会箕敛者,合纵缔交;锄耰[yōu]棘矜[qín ]者,因利乘便。将非江表王气,终于三百年乎?是知并吞六合,不免轵道之灾;混一车书,无救平阳之祸。呜呼!山岳崩颓,既履危亡之运;春秋迭代,必有去故之悲。天意人事,可以凄怆伤心者矣!况复舟楫[jí]路穷,星汉非乘槎可上;风飙道阻,蓬莱无可到之期。穷者欲达其言,劳者须歌其事。陆士衡闻而抚掌,是所甘心;张平子见而陋之,固其宜矣!  ”

赋文:
  (我之掌庾承周,以世功而为族;经邦佐汉,用论道而当官。禀嵩华之玉石,润河洛之波澜。居负洛而重世,邑临河而宴安。逮永嘉之艰虞,始中原之乏主。民枕倚于墙壁,路交横于豺虎。值五马之南奔,逢三星之东聚。彼凌江而建国,始播迁于吾祖。分南阳而赐田,裂东岳而胙土。诛茅宋玉之宅,穿径临江之府。水木交运,山川崩竭。家有直道,人多全节。训子见于纯深,事君彰于义烈。新野有生祠之庙,河南有胡书之碣。况乃少微真人,天山逸民,阶庭空谷,门巷蒲轮。移谈讲树,就简书筠。降生世德,载诞贞臣。文词高于甲观,楷模盛于漳滨。嗟有道而无凤,叹非时而有麟。既奸回之奰逆,终不悦于仁人。
    王子滨洛之岁,兰成射策之年。始含香于建礼,仍矫翼于崇贤;游洊雷之讲肆,齿明离之胄筵。既倾蠡而酌海,遂测管而窥天。方塘水白,钓渚池圆。侍戎韬于武帐,听雅曲于文弦。乃解悬而通籍,遂崇文而会武。居笠毂而掌兵,出兰池而典午。论兵于江汉之君,拭玉于西河之主。
    于时朝野欢娱,池台钟鼓。里为冠盖,门成邹鲁。连茂苑于海陵,跨横塘于江浦。东门则鞭石成桥,南极则铸铜为柱。橘则园植万株,竹则家封千户。西赆浮玉,南琛没羽。吴歈越吟,荆艳楚舞。草木之遇阳春,鱼龙之逢风雨。五十年中,江表无事。王歙为和亲之侯,班超为定远之使。马武无预于甲兵,冯唐不论于将帅。岂知山岳闇然,江湖潜沸,渔阳有闾左戍卒,离石有将兵都尉。
    天子方删诗书,定礼乐;设重云之讲,开士林之学;谈劫烬之灰飞,辨常星之夜落。地平鱼齿,城危兽角;卧刁 斗于荥阳,绊龙媒于平乐。宰衡以干戈为儿戏,缙绅以清谈为庙略。乘渍水以胶船,驭奔驹以朽索。小人则将及水火,君子则方成猿鹤。敝箄不能救盐池之咸,阿胶不能止黄河之浊。既而鲂鱼赪尾,四郊多垒。殿狎江鸥,宫鸣野雉。湛庐去国,艅艎失水。见被发于伊川,知百年而为戎矣。
    彼奸逆之炽盛,久游魂而放命。大则有鲸有鲵,小则为枭为獍。负其牛羊之力,肆其水草之性;非玉烛之能调,岂璇玑之可正。值天下之无为,尚有欲于羁縻。饮其琉璃之酒,赏其虎豹之皮;见胡柯于大夏,识鸟卵于条枝。豺牙密厉,虺毒潜吹。轻九鼎而欲问,闻三川而遂窥。
    始则王子召戎,奸臣介胄。既官政而离逷,遂师言而泄漏。望廷尉之逋囚,反淮南之穷寇。出狄泉之苍鸟,起横江之困兽。地则石鼓鸣山,天则金精动宿。北阙龙吟,东陵麟斗。
    尔乃桀黠构扇,冯陵畿甸。拥狼望于黄图,填卢山于赤县。青袍如草,白马如练。天子履端废朝,单于长围高宴。两观当戟,千门受箭;白虹贯日,苍鹰击殿;竟遭夏台之祸,终视尧城之变。官守无奔问之人,干戚非平戎之战。陶侃空争米船,顾荣虚摇羽扇。
    将军死绥,路绝重围。烽随星落,书逐鸢飞。乃韩分赵裂,鼓卧旗折。失群班马,迷轮乱辙。猛士婴城,谋臣卷舌。昆阳之战象走林,常山之阵蛇奔穴。五郡则兄弟相悲,三州则父子离别。
    护军慷慨,忠能死节,三世为将,终于此灭。济阳忠壮,身参末将,兄弟三人,义声俱唱。主辱臣死,名存身丧。敌人归元,三军凄怆。尚书多算,守备是长。云梯可拒,地道能防。有齐将之闭壁,无燕师之卧墙。大事去矣,人之云亡!
申子奋发,勇气咆勃。实总元戎,身先士卒。胄落鱼门,兵填马窟。屡犯通中,频遭刮骨。功业夭枉,身名埋没。或以隼翼鷃披,虎威狐假。沾渍锋镝,脂膏原野。兵弱虏强,城孤气寡。闻鹤唳而心惊,听胡笳而泪下。拒神亭而亡戟,临横江而弃马。崩于钜鹿之沙,碎于长平之瓦。
    于是桂林颠覆,长洲麋鹿。溃溃沸腾,茫茫墋黩。天地离阻,神人惨酷。晋郑靡依,鲁卫不睦。竞动天关,争回地轴。探雀鷇而未饱,待熊蹯而讵熟?乃有车侧郭门,筋悬庙屋。鬼同曹社之谋,人有秦庭之哭。
    尔乃假刻玺于关塞,称使者之酬对。逢鄂坂之讥嫌,值耏门之征税。乘白马而不前,策青骡而转碍。吹落叶之扁舟,飘长风于上游。彼锯牙而钩爪,又循江而习流。排青龙之战舰,斗飞燕之船楼。张辽临于赤壁,王濬下于巴丘。乍风惊而射火,或箭重而沉舟。未辨声于黄盖,已先沉于杜侯。落帆黄鹤之浦,藏船鹦鹉之洲。路已分于湘汉,星犹看于斗牛。
    若乃阴陵失路,钓台斜趣。望赤壁而沾衣,舣乌江而不渡。雷池栅浦,鹊陵焚戍。旅舍无烟,巢禽无树。谓荆、衡之杞梓,庶江、汉之可恃。淮海维扬,三千馀里。过漂渚而寄食,托芦中而渡水。届于七泽,滨于十死。嗟天保之未定,见殷忧之方始。本不达于危行,又无情于禄仕。谬掌卫于中军,滥尸丞于御史。
信生世等于龙门,辞亲同于河洛。奉立身之遗训,受成书之顾托。昔三世而无惭,今七叶而始落。泣风雨于《梁山》,惟枯鱼之衔索。入欹斜之小径,掩蓬藋之荒扉。就汀洲之杜若,待芦苇之单衣。
    于是西楚霸王,剑及繁阳。鏖兵金匮,校战玉堂。苍鹰赤雀,铁舳牙樯。沉白马而誓众,负黄龙而渡江,海潮迎舰,江萍送王。戎军屯于石城,戈船掩于淮泗。诸侯则郑伯前驱,盟主则荀罃暮至。剖巢熏穴,奔魑走魅。埋长狄于驹门,斩蚩尤于中冀。燃腹为灯,饮头为器。直虹贯垒,长星属地。昔之虎踞龙盘,加以黄旗紫气,莫不随狐兔而窟穴,与风尘而殄瘁。
    西瞻博望,北临玄圃,月榭风台,池平树古。倚弓于玉女窗扉,系马于凤皇楼柱。仁寿之镜徒悬,茂陵之书空聚。若夫立德立言,谟明寅亮;声超于系表,道高于河上。更不遇于浮丘,遂无言于师旷。以爱子而托人,知西陵而谁望?非无北阙之兵,犹有云台之仗。
    司徒之表里经纶,狐偃之惟王实勤 。横琱戈而对霸主,执金鼓而问贼臣。平吴之功,壮于杜元凯;王室是赖,深于温太真。始则地名全节,终则山称枉人。南阳校书,去之已远;上蔡逐猎,知之何晚?镇北之负誉矜前,风飙凛然。水神遭箭,山灵见鞭。是以蛰熊伤马,浮蛟没船。才子并命,俱非百年。
    中宗之夷凶靖乱,大雪冤耻,去代邸而承基,迁唐郊而纂祀。反旧章于司隶,归馀风于正始。沉猜则方逞其欲,藏疾则自矜于己。天下之事没焉,诸侯之心摇矣。既而齐交北绝,秦患西起。况背关而怀楚,异端委而开吴。驱绿林之散卒,拒骊山之叛徒。营军梁溠,蒐乘巴渝。问诸淫昏之鬼,求诸厌劾之符。荆门遭廪延之戮,夏口滥逵泉之诛。蔑因亲以致爱,忍和乐于弯弧。既无谋于肉食,非所望于《论都》。未深思于五难,先自擅于三端。登阳城而避险,卧砥柱而求安。既言多于忌刻,实志勇而形残。但坐观于时变,本无情于急难。地惟黑子,城犹弹丸。其怨则黩,其盟则寒。岂冤禽之能塞海?非愚叟之可移山。况以沴气朝浮,妖精夜陨。赤鸟则三朝夹日,苍云则七重围轸。亡吴之岁既穷,入郢之年斯尽。
    周含郑怒,楚结秦冤。有南风之不竞,值西邻之责言。俄而梯冲乱舞,冀马云屯。俴秦车于畅毂,沓汉鼓于雷门。下陈仓而连弩,渡临晋而横船。虽复楚有七泽,人称三户;箭不丽于六麋,雷无惊于九虎。辞洞庭兮落木,去涔阳兮极浦。炽火兮焚旗,贞风兮害蛊。乃使玉轴扬灰,龙文折柱。下江余城,长林故营。徒思拑马之秣,未见烧牛之兵。章曼支以毂走,宫之奇以族行。河无冰而马渡,关未晓而鸡鸣。忠臣解骨,君子吞声。章华望祭之所,云梦伪游之地。荒谷缢于莫敖,冶父囚于群帅。硎穽折拉,鹰鹯批 。冤霜夏零,愤泉秋沸。城崩杞妇之哭,竹染湘妃之泪。
    水毒秦泾,山高赵陉。十里五里,长亭短亭。饥随蛰燕,暗逐流萤。秦中水黑,关上泥青。于时瓦解冰泮,风飞雹散,浑然千里,淄渑一乱。雪暗如沙,冰横似岸。逢赴洛之陆机,见离家之王粲,莫不闻陇水而掩泣,向关山而长叹。况复君在交河,妾在青波。石望夫而逾远,山望子而逾多。才人之忆代郡,公主之去清河。栩阳亭有离别之赋,临江王有愁思之歌。别有飘飖武威,羁旅金微。班超生而望返,温序死而思归。李陵之双凫永去,苏武之一雁空飞。
    若江陵之中否,乃金陵之祸始。虽借人之外力,实萧墙之内起。拨乱之主忽焉,中兴之宗不祀。伯兮叔兮,同见戮于犹子。荆山鹊飞而玉碎,隋岸蛇生而珠死。鬼火乱于平林,殇魂游于新市。梁故丰徙,楚实秦亡。不有所废,其何以昌?有妫之后,将育于姜。输我神器,居为让王。天地之大德曰生,圣人之大宝曰位。用无赖之子弟,举江东而全弃。惜天下之一家,遭东南之反气。以鹑首而赐秦,天何为而此醉?
    且夫天道回旋,生民赖焉。余烈祖于西晋,始流播于东川。洎余身而七叶,又遭时而北迁。提挈老幼,关河累年。死生契阔,不可问天。况复零落将尽,灵光岿然!日穷于纪,岁将复始。逼切危虑,端忧暮齿。践长乐之神皋,望宣平之贵里。渭水贯于天门,骊山回于地市。幕府大将军之爱客,丞相平津侯之待士。见钟鼎于金张,闻弦歌于许史。岂知灞陵夜猎,犹是故时将军;咸阳布衣,非独思归王子 !)



注释:
1.粤以戊辰之年:粤同曰,发语词。
2.大盗移国:大盗指侯景。移国指易国,篡国。
3.余乃窜身荒谷:窜指逃匿。荒谷:荒僻的山谷,代指金陵。
4.公私涂炭:公私指公室和私门。涂炭:陷入水深火热之中。
5.华阳奔命:华阳指金陵,因在华山之阳(南面)。奔命指奉命出使西魏。
6.中兴道销,穷于甲戌:意谓西魏攻陷金陵,梁元帝被杀,中兴之道从此消亡。
7.三日哭于都亭:三国蜀将罗宪守永安城,听说成都被魏攻破,刘禅投降,于是率领部下在都亭哭了三天。这里借喻自己哭梁元帝。
8.三年囚于别馆:春秋时鲁国叔孙婼(音:绰)出使晋国,被晋人囚禁在箕邑的客馆。这里借喻自己被留西魏。
9.天道周星,物极不反:按照天理,应该是周而复始的,但梁朝的气数已尽,则物极不反了。
10.傅燮之但悲身世,无处求生:悲叹自己遭遇,意谓无处求生。傅燮:东汉人,字南容,不容于朝,出为汉阳太守。王国、韩遂等围攻汉阳时,城中兵少粮尽,他的儿子劝他弃郡归乡。他慨然叹息说:“吾行何之,必死于此。”于是率兵临阵战死。
11.袁安之每念王室,自然流涕:意思说自己常为梁朝的灭亡而悲叹。袁安:东汉人,字邵公,为司徒。当时皇帝幼弱,外戚专权,袁安每朝见或与人谈及国事,往往呜咽流涕。
12.昔桓君山之志事,杜元凯之平生,并有著书,咸能自序:以前桓谭、杜预有志于著述,都有著作传世,借以阐发他们的生平意趣。桓君山:桓谭,字君山,著有《新论》二十九篇。杜元凯:西晋杜预,字元凯,著有《春秋左氏经传集解》。平生:平时,一生。自序:自为文章。序:同“叙”,阐述。
13.潘岳之文采,始述家风:潘岳曾以其华茂辞藻作《家风诗》,述其家族的世风。
14.陆机之辞赋,先陈世德:陆机曾写《祖德赋》、《述先赋》,藉以歌颂其祖先的功德。
15.二毛:指头有白发,黑白两色头发相间。
16.藐是流离,至于暮齿:意思是中年即远离故国,流亡异域,如今已成暮年之人。藐是:远是。藐:通“邈”。是:语助词,无义。
17.燕歌:指《燕歌行》,一般是伤别的作品。
18.悲不自胜:悲痛得不能自我克制。
19.楚老相逢,泣将何及:意思是说自己不能像龚胜那样不事二君,实是有愧于故国父老。楚老:王莽篡汉,派人征召楚人龚胜,胜为光禄大夫,忠于汉室,不肯一身事二君,绝食十余日而死。事后有老父来吊,哭得很悲伤。(见《汉书.龚舍传》)楚老:即指来吊龚胜的老父。
20.畏南山之雨:意指自己遭遇侯景之乱,本有避害全身的思想。据《列女传》说:南山有玄豹,雾雨七日而不下山觅食,为的是保护皮毛,逃避祸害。
21.忽践秦庭:春秋时吴国攻打楚国,楚臣申包胥七日七夜至于秦国求救。秦国发军击吴,保存了楚国。这里作者把自己比作申包胥。
22.让东海之滨:《史记·齐太公世家》载齐康公十九年“田常曾孙田和始为诸侯,迁康公海滨”事,这里借指宇文宽篡西魏建立北周。让:禅让,是饰词。
23.遂餐周粟:据《史记·伯夷列传》载,孤竹君之子伯夷、叔齐因相互推让君位,先后逃至海滨。武王灭纣,二人以为不义,遂不食周栗,饿死于首阳山。这里借指自己没有像伯夷、叔齐那样,不食周栗,而做了北周的官。
24.下亭漂泊,高桥羁旅::意指自己漂泊异乡所受的苦难。《后汉书·范式传》载孔嵩应召入京,道宿下亭,马匹被盗。高桥:一作“皋桥”。《后汉书·梁鸿传》:梁鸿“至吴,依大家臯伯通,居庑下。”臯家傍桥,在今江苏苏州阊门内。梁鸿至吴,曾在他家做佣工。这里借指梁鸿自喻。
25.楚歌非取乐之方,鲁酒无忘忧之用:意思说国家败亡,自己困顿流落他乡,楚歌鲁酒便更使人忧伤。楚歌:楚地民歌。音调凄怆。鲁酒:鲁地之酒。“鲁酒薄而邯郸围”,这里取酒薄之意。
26.记言:《汉书·艺文志》:“古之王者,世有史官,左史记言,右史记事。”这里取其记载历史的意思。此赋记梁朝的兴旺和自己的颠沛流离,近于历史叙述,所以说是记言。
27.不无危苦之辞,唯以悲哀为主:意思说虽然也抒写了个人的危苦,但仍以悲伤国事为主要内容。危苦:忧惧悲苦。
28.日暮途远:比喻世事无穷的变化,自己却已年老体衰,无能为力。
29.人间何世:意思是感叹当今的世界不知成何样子。人间世:当世。
30.将军一去,大树飘零:指侯景占领梁都,军队崩溃,自己去国,不久梁就灭亡。《后汉书·冯异传》:“每所止舍,诸将并坐论功,异常独屏树下,军中号曰‘大树将军’。”此以冯异自喻,言己去国,梁朝沦亡。大树喻梁。
31.壮士不还,寒风萧瑟:《战国策·燕策》记太子丹送荆轲易水上,“高渐离击筑,荆轲和而歌,……曰:‘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!’”二句言己出使西魏,一去不归。
32.荆璧睨柱,受连城而见欺:意思是说自己出使西魏被欺,不能像蔺相如那样完璧归赵。反用蔺相如完璧归赵的故事。
33.载书横阶,捧珠盘而不定:意思说自己不能像毛遂那样定盟而还,出使西魏终未能定盟而存梁。载书:盟书。珠盘:诸侯盟誓所用器皿。《史记·平原君列传》:“平原君与楚合纵,言其利害,日出而言之,日中不决。毛遂按剑历阶而上,……谓楚王之左右曰:‘取鸡狗马之血来!’毛遂奉铜盘而进之,……于是定纵。”
34.钟仪君子,入就南冠之囚:钟仪是春秋楚国人,虽被囚于晋,但仍戴楚冠,操南音。这里比喻自己被囚在西魏。
35.季孙行人,留守西河之馆:季孙:春秋时鲁国大夫。行人:使者。西河:今陕西省东部。《左传·昭公十三年》载诸侯盟于平丘,邾、莒告鲁朝夕伐之,因无力向晋进贡。晋遂执季孙。后欲释之,季孙不肯归。叔鱼遂威胁说:“……鲋也闻诸吏将为子除馆于西河,其若之何?“季孙惧,乃归鲁。二句自比季孙而稍变其意,言己被留难归。
36.申包胥之顿地,碎之以首:申包胥:春秋时楚国大夫。顿地:叩头至地。事见《左传·定公四年》:吴伐楚,申包胥至秦求兵,“立依于庭墙而哭,日夜不绝声,勺饮不入口。七日,秦哀公为之赋《无衣》,九顿首而坐。秦师乃出。”二句谓己曾为救梁竭尽心力。
37.蔡威公之泪尽,加之以血:刘向《说苑》:蔡威公闭门而泣,三日三夜,泣尽而继之以血,曰:“吾国且亡。”此言己对梁亡深感悲痛。
38.钓台移柳,非玉关之可望:钓台:在武昌。此代指南方故土。移柳:据《晋书·陶侃传》,陶侃镇武昌时,曾令诸营种植柳树。玉关:玉门关,在今甘肃敦煌县西。此代指北地。二句谓滞留北地的人是再也见不到南方故土的柳树了。
39.华亭鹤唳,非河桥之可闻:华亭:在今上海市松江县,晋陆机兄弟曾共游于此十余年。河桥:在今河南孟县,陆机在此兵败被诛。《世说新语·尤悔》:“陆平原河桥败,为卢志所谗,被诛。临刑叹曰:‘欲闻华亭鹤唳,可复得乎!’”二句谓故乡鸟鸣已非身处异地者所能闻。
40.孙策:字伯符,三国时吴郡富春(即今浙江富阳)人。先以数百人依袁术,后平定江东,建立吴国。三分:指魏、蜀、吴三分天下。一旅:五百人。
41.项籍:字羽,下相(今江苏宿迁西南)人。江东:长江南岸南京一带地区。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记项羽兵败乌江,笑谓亭长曰:“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,今无一人还。”
42.遂乃分裂山河,宰割天下:意指孙策、项羽用很少的兵力就能割据一方。
43.岂有百万义师,一朝卷甲,芟(音:山)夷斩伐,如草木焉!:百万义师:指梁朝军队,当时号称百万。卷甲:卷敛衣甲而逃,形容军队溃败。芟夷斩伐:喻侯景杀人如麻。芟夷:除草。
44.江淮无涯岸之阻,亭壁无藩篱之固:江淮两水起不到阻挡敌军的作用,防御敌人的亭障壁垒不如篱笆坚固。江淮:指长江、淮河。涯岸:水边河岸。亭壁:指军中壁垒。藩篱:竹木所编屏障。
45.头会箕敛者,合纵缔交;锄耰棘矜者,因利乘便:意指出身微贱的人,乘梁朝衰弱的有利时机,纷纷联合,夺取天下。头会箕敛:古时征收军费,“以人头数出谷,以箕敛之。”头会箕敛者:指乘势起来聚敛民财的下层官吏。合从缔交:贾谊《过秦论》:“合从缔交,相与为一。”原为战国时六国联合抗秦的一种谋略,此指起事者们彼此串联,相互勾结。锄耰(音:优):简陋的农具。棘矜:低劣的兵器。贾谊《过秦论》:“锄耰棘矜,不敌于钩戟长铩也。”因利乘便:贾谊《过秦论》:“因利乘便,以宰割天下。”此指陈霸先乘梁朝衰乱,取而代之。
46.将非江表王气,终于三百年乎:江表:江外,长江以南。王气:古以为天子所在地有祥云王气笼罩。三百年:指从孙权称帝江南,历东晋、宋、齐、梁四代,前后约三百年的时间。
47.是知并吞六合,不免轵(音:纸)道之灾:六合:指天地四方。轵道之灾:《史记·高祖本纪》记高祖入关,“秦王子婴素车白马,……降轵道旁。”轵道,在今陕西西安市东北。
48.混一车书,无救平阳之祸:混一车书:指统一天下。。《礼记·中庸》:“今天下车同轨,书同文,行同伦。”平阳之祸:据《晋书·孝怀帝本纪》,永嘉五年刘聪攻陷洛阳,迁怀帝于平阳。七年,怀帝被害。又《孝愍帝本纪》记建兴四年刘曜陷长安,迁愍帝于平阳。五年,愍帝遇害。平阳,在今山西临汾县。喻梁武帝、梁元帝先后遇害。
49.呜呼!山岳崩颓,既履危亡之运:《国语·周语》:“山崩川竭,亡之征也。”崩颓:倒塌。履:经历、遭遇。意指梁朝遭遇了危亡的命运。
50.春秋迭代,必有去故之悲:春秋迭代:喻梁、陈更替。去故:离别故国。
51.天意人事,可以凄怆伤心者矣:天意:指梁朝的灭亡出于天意。人事:泛指梁朝的变故及陈之篡梁。阮籍《咏怀诗》其九:“素质游商声,凄怆伤我心。”
52.况复舟楫路穷,星汉非乘槎(音:察)可上:意思是说自己日暮途穷,无路可走。楫:船桨。星汉:银河。槎:竹筏木排。张华《博物志》:“旧说云,天河与海通。近世有人居海渚者,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。”
53.风飙道阻,蓬莱无可到之期:飙:暴风。蓬莱:传说中的三座神山之一。
54.穷者欲达其言,劳者须歌其事:穷者:指处境困厄的人。达:表达。《晋书·王隐传》:“隐曰:盖古人遭时则以功达其道,不遇则以言达其才。”何休《公羊传解诂》:“饥者歌其食,劳者歌其事。”二句说明自己作赋是有感而发。
55.陆士衡闻而抚掌,是所甘心;张平子见而陋之,固其宜矣:意思说自己写作此赋,即使被人嘲笑,也心甘情愿。这是作者的谦词。陆士衡:即陆机,他听说左思作《三都赋》,曾抚掌嘲笑。张平子:即东汉张衡,他轻视班固的《两都赋》,因而另作《两京赋》。
评点:
1.《哀江南赋》是庾信的代表作之一,是他晚年流寓北周期间所作。他以自己的身世遭遇为线索,历叙梁朝的兴旺以及侯景之乱、江陵之役给人民造成的巨大灾难,亡国之痛、身世之悲充满全篇。杜甫说:“庾信平生最萧瑟,暮年诗赋动江关”,即指此赋。赋中所叙台城、江陵的祸乱,均发生在江南,故取《楚辞.招魂》“魂兮归来哀江南”之语名篇。这里所选为赋前的序。这是一篇十分典雅的骈文,其成就从某种程度可说超过了赋的本文。历来很受人们重视。
2.《哀江南赋序》的主旨是“悲身世”“念王室”,充满危苦之辞和伤悼之意,情致哀婉,凄楚动人。
3.骈文讲究用典。这篇文章是在繁密的典故中叙事、抒情的。

翻译:

《哀江南赋序》翻译

公元548年十月(梁太清二年),大盗篡国,金陵沦陷。我于是逃入荒谷,这时公室私家均受其害,如同陷入泥途炭火。不想后来奉命由江陵出使西魏,却有去无归。可叹梁朝的中兴之道,竟消亡于承圣三年。我的心情遭遇,正如率部在都城亭内痛哭三日的罗宪,又如被囚于别馆三年的叔孙?。按照天理,岁星循环事情当能好转,而梁的灭亡却物极不反了。傅燮临危只悲叹身世,无处求生;袁安居安常念及王室,自然落泪。以往桓君山的有志于事业,杜元凯的生平意趣,都有著作自叙流传至今。以潘岳的文彩而始述家风,陆机的辞赋而先陈世德。我庾信刚到头发斑白之岁,即遭遇国家丧乱,流亡远方异域,直到如今暮年。想起《燕歌》所咏的远别,悲伤难忍;与故国遗老相会,哭都嫌晚。想当初自己原想象南山玄豹畏雨那样藏而远害,却忽然被任命出使西魏,如同申包胥到了秦庭。以后又想象伯夷、叔齐那样逃至海滨躲避做官,结果却不得不失节仕周,终于食了周粟。如同孔嵩道宿下亭的旅途漂泊,梁鸿寄寓高桥的羁旅孤独。美妙的楚歌不是取乐的良方,清薄的鲁酒也失去了忘忧的作用。我只能追述往事,作成此赋,聊以记录肺腑之言。其中不乏有关自身的危苦之辞,但以悲哀国事为主。


我年已高而归途遥远,这是什么人间世道啊!冯异将军一去,大树即见飘零。荆轲壮士不回,寒风倍感萧瑟。我怀着蔺相如持璧睨柱之志,却不料为不守信义之徒所欺;又想象毛遂横阶逼迫楚国签约合纵那样,却手捧珠盘而未能促其定盟。我只能象君子钟仪那样,做一个戴着南冠的楚囚;象行人季孙那样,留住在西河的别馆了。其悲痛惨烈,不藏于申包胥求秦出兵时的叩头于地,头破脑碎;也不减于蔡威公国亡时的痛哭泪尽,继之以血。那故国钓台的移柳,自非困居玉门关的人可以望见;那华亭的鹤唳,难道是魂断河桥的人再能听到的吗!


孙策在天下分裂为三之时,军队不过五百人;项籍率领江东子弟起兵,人只有八千。于是就剖分山河,割据天下。哪里有号称百万的义师,竟一朝卷甲溃败,让作乱者肆意戮杀,如割草摧木一般?长江淮河失去了水岸的阻挡,军营壁垒缺少了藩篱的坚固,使得那些得逞一时的作乱者得以暗中勾结,那些持锄?和棘矜的人得到乘虚而入的机会。莫不是江南一带的帝王之气,已经在三百年间终止了吗!于此可知并吞天下,最终不免于秦王子婴在轵道旁投降的灾难;统一车轨和文字,最终也救不了晋怀、愍二帝被害于平阳的祸患。呜呼!山岳崩塌,既已经历国家危亡的厄运;春秋更替,必然会有背井离乡的悲哀。天意人事,真可以令人凄怆伤心的啊!何况又舟船无路,银河不是乘筏驾船所能上达;风狂道阻,海中的蓬莱仙山也无可以到达的希望。因踬者欲表达自己的肺腑之言,操劳者须歌咏自己所经历的事。我写此赋,为陆机听了拍掌而矣,也心甘情愿;张衡见了将轻视它,本是理所当然的。


赏析:
《哀江南赋》和《拟咏怀》诗可为代表。虽有堆砌典故、用意曲深之弊,但总的成就集六朝诗、赋、文创作之大成,对唐代文学影响甚巨。杜甫称“庾信文章老更成,凌云健笔意纵横”(《戏为六绝句》),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也谓其“北迁以后,阅历既久,学问弥深。所作皆华实相扶,情文兼至,抽黄对白之中,灏气舒卷,变化自如”。有《庾子山集》。


  《哀江南赋》是作者庾信伤悼梁朝灭亡和哀叹个人身世,以其独特格局,陈述梁朝的成败兴亡、梁朝腐朽无能,侯景之乱和江陵之祸的前因后果。文字真实、凄婉而深刻。其格律严整而略带疏放,文笔流畅而亲切感人, 并如实地记录了历史的真相,有“赋史”之称。

【题解】据《北史》本传载,庾信留北,“虽位望显通,常作乡关之思,乃作《哀江南赋》以致其意”。“哀江南”三字语出《楚辞·招魂》“魂兮归来哀江南”句。作品概括了梁朝由盛至衰的历史,凝聚着对故国和人民遭受劫乱的哀伤,具有史诗般的规模和气魄,在辞、赋和整个文学发展史上都占有重要的地位。又其叙家世,抒哀思,感情深挚动人,是研究庾信生平的极好资料。本文即《哀江南赋》的序文,概述了全赋的主题,并阐明了“穷者欲达其言,劳者须歌其事”的创作动机。全篇以骈文写成,多用典故来暗喻时世和表达自己悲苦欲绝的隐衷,体现了庾信在辞赋和骈文创作中的特色。

作者简介:

庾信(513-581),字子山,南阳新野(今属河南省)人,著名诗人庾肩吾之子。自幼出入宫廷,与徐陵同为梁朝的宫廷诗人。早年诗赋淫靡绮丽,称“徐庾体”。杜甫曾说“庾信文章老更成,凌云健笔意纵横”。是对他后期作品的评价。庾信是六朝文学集大成的作家。他融合了南北诗风,兼有刚劲与柔媚之美,成为唐诗的先驱,在文学上起了承前启后的作用。今传《庾子山集》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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